賣報小郎君 作品

第一百五十六章 怒!(萬字大章)

    陰暗的地牢,陽光從氣孔裡照射進來,光束中塵糜浮動。

    許七安站了許久,然後,他覺得不能讓鄭大人繼續這樣下去,便進入牢房,把他放了下來。

    屍體僅留一絲殘溫,死了有一會兒了。

    大理寺丞坐在牢房外,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許七安卻沒有特別的傷心,只覺得他就這樣走了,也是一種解脫啊。

    從楚州回京城的路上,他看著這個讀書人的脊樑一點點的彎曲,身形日漸佝僂。

    他太累了,揹負著三十八萬百姓的命,每天都不敢讓自己空閒下來,因為只要空閒下來,那種海潮般的窒息感就會追上他。

    “你說你這是何必呢,你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,什麼都做不成,那三十八萬百姓也沒讓你報仇啊。”

    許七安整理著鄭興懷的遺容,想為他合上眼睛,可怎麼都做不到,那雙暴凸的眼睛,依舊死死盯著渾濁的人世間。

    “你每天那麼努力的去遊說,可人家總是愛答不理。我當時想和你說一句話: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,他們只覺得你吵鬧。

    “鄭大人啊,京城的諸公們,並沒有和你我一般,經歷過楚州屠城案,他們無法像你這樣的。年年都有災情,年年都有無數人餓死凍死,親眼目睹和在摺子上看到,並不是一回事。

    “好不容易從楚州屠城裡活下來,一頭扎到京城,原以為朝廷會還三十八萬百姓一個公道,還你一個公道,卻不料賠上自己的性命,呵,百無一用是書生,說的半點沒錯。

    “我當日能為張巡撫拼命,原想著這次也要為你拼命,只是我還找到辦法,你就已經去了。也好,人生悲苦,你這一生過的真不咋樣。”

    整理完了,許七安站起身,後退幾步,朝著這位可悲可敬的讀書人,深深作揖。

    地牢外,聚集著一群披堅執銳的甲士。

    大理寺丞帶著外人進入衙門,原本倒也不算大事,但地牢是重地,除非了寺卿、少卿等高官的手書,否則任何人都不允許擅自進地牢。

    獄卒當然有攔過,但被許七安一腳踹飛,就沒敢再以卵擊石,跑去通報大理寺卿。

    大理寺卿站在前方,負手而立,身後是衙門的守衛。

    他陰沉著臉,足足等了半刻鐘,才看見許七安出來,這個年輕人出乎意料的平靜,臉龐無喜無悲。

    “許七安,你擅闖大理寺監牢,本官就算將你就地格殺,魏淵也不會說什麼。”大理寺卿先發制人,喝道。

    拎著刀的年輕人沒有搭理,自顧自的離開了。

    這把刀,原本是要殺畜生的,只是晚了片刻,沒有趕上。如果有誰想試試它的鋒芒,許七安不會拒絕。

    “寺卿大人........”侍衛長低聲道。

    大理寺卿正要吩咐侍衛們拿人,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,扭頭看去,是大理寺丞。

    大理寺丞深深的看著他:“大人也只有一條命,為何不愛惜呢。”

    大理寺卿悚然一驚,後背汗毛豎起。

    ...........

    皇宮,御書房。

    護國公和曹國公回宮覆命。

    “陛下,鄭興懷已死,此案可以定了。”曹國公恭聲道。

    “只是諸公那邊,如何應對?”闕永修還是有些不放心。

    諸公能原諒鎮北王,那是因為鎮北王殞落了,而現在,他全須全尾的返回京城。魏淵和王首輔第一個不會放過他。

    元景帝淡淡道:“朕會派一支禁軍到護國公府,保護你的安全,你無需擔心暗殺。另外,鎮北王隨你回來的那些密探,暫時由你調度,留在你的國公府。”

    闕永修這才鬆口氣,如此森嚴的護衛力量,足以保他平安,不用擔心遭暗殺。

    至於朝堂中的刀光劍影,他只需低調些,不爭不鬥,再有陛下庇佑,縱使魏淵和王首輔手眼通天,也休想把火燒到他這裡。

    熬過這段時間,前程依舊錦繡。

    心事一了,闕永修如釋重負,由衷的笑了起來:

    “陛下英明神武,這番連消帶打,輕易便動搖了文官們。再趁他們猶豫不決時,快刀斬亂麻,讓鄭興懷畏罪自殺,不給諸公們留後路。

    “這下,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。”

    不過陛下也做出了足夠多的退讓,滿足了一部分人的胃口,否則就算是陛下,也獨木難支。

    闕永修對元景帝心悅誠服。

    “鎮國劍雖被使團帶回京,但那位神秘高手行蹤不明,若是能再找到他,派兵討伐,為淮王報仇,此事便圓滿了。”曹國公嘆息道。

    聞言,元景帝臉色略有陰沉,頓了幾秒,他緩緩說道:

    “明日召開朝會,為楚州案蓋棺定論,在這之前,你讓人把鄭興懷畏罪自殺的消息散佈出去。”

    曹國公笑道:“是!”

    ..........

    內閣。

    御書房的小朝會結束後,王首輔便召集了五位大學士,共同商討鄭興懷入獄的後續。

    “淮王已死,也就罷了。可這闕永修是屠城的劊子手之一,陛下此舉,實在讓人........”武英殿大學士錢青書忍住了,轉而嘆息道:

    “好事想想怎麼救鄭大人吧,此等良臣,不該蒙受不白之冤。”

    建極殿大學士有些急躁,怒道:“鄭興懷就是犟脾氣,為官一方可以,在朝堂之上,他什麼事都做不了。”

    語氣裡頗有哀其不幸,恨其不爭。

    “但正是因為這樣才可敬,不是嗎。”

    東閣大學士趙庭芳,吐出一口氣,沉吟道:“陛下不是想給鎮北王平反嗎,不是想保留皇室顏面嗎,那我們就答應他。條件是換取鄭興懷無罪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定了鄭興懷的罪,對陛下來說,此案便完美收官,他會同意?”建極殿大學士怒道。

    “那就是再鬧!”趙庭芳指頭敲擊桌面,鏗鏘有力。

    王首輔輕輕搖頭:“沒用的,現在和之前不一樣了,乍聞噩耗,文武百官俱是驚怒。而今那股子氣過了,又得了好處,又能讓屠城醜聞變成朝廷揚名的大捷,如何取捨,可想而知。”

    錢青書嘆息一聲,沉吟道:“首輔大人認為該如何?”

    王首輔道:“闕永修安然回京,必然會激起一些人的怒火,我們可以暗中遊說那些人,聯名抗議。但要求要降低些。

    “闕永修今晨在街上捧著血書,狀告鄭興懷,鬧的人盡皆知,這時候再爭取鄭興懷無罪,兩邊都不能信服,陛下也不會同意。”

    大學士們微微頷首。

    確實,矛盾激化到這個地步,再給鄭興懷“洗白”,別說陛下不同意,就算是百姓也會覺得荒誕,那到底是誰對誰錯?

    此事處理不好,朝廷就成為笑柄了。

    王首輔嘆息道:“鄭興懷依舊有罪,但可以偷樑換柱,用死囚易容替代。只要陛下同意,此事便可為。

    “咱們能做的,就只有保他一命。”

    大學士們雖又不甘,但也只能點頭。

    這時,一位吏員匆匆進來,把一張紙條遞給王首輔,復而退去。

    王首輔展開紙條一看,倏地愣住,半天沒有動靜。

    “鄭興懷,死在獄中........”

    老首輔把紙條輕輕放在桌上,疲憊的撐起身子,退出會議廳。

    他的背影,宛如風燭殘年的老人。

    ..........

    打更人衙門。

    南宮倩柔正襟危坐,一句話都不敢說。

    縱使是四品武夫的他,此時此刻,竟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。

    一切原因,皆因那張剛剛遞上來的紙條。

    見到這張紙條後,魏公便再沒有說過一句話,甚至連一個生動的眼神都沒有,宛如一尊雕塑。

    南宮倩柔跟著魏淵這麼多年,極少見他這般沉默,沉默中醞釀著可怕的風暴。

    上面記錄一個簡短的消息:鄭興懷於獄中被殺。

    真簡短啊,堂堂一州布政使,二品大員,死後在情報上留下的,也就這點東西。

    史書上會怎麼記載他呢?大概字數會多一點,勾結妖蠻,害死滿城三十八萬人,害死大奉鎮國之柱。

    遺臭萬年。

    真是個可笑的世道........南宮倩柔心裡冷笑一聲。

    他作為旁觀者,也只剩這些感慨,可笑的不是世道,而是人。

    史書鴻篇浩瀚,裡面有多少像鄭興懷這樣的人?

    之所以會有這麼多冤案,終究是因為沒有人敢站出來吧。

    .........

    “殿下,二公主要見你。”

    侍衛長敲開懷慶書房的時候,懷慶心情正糟糕著,聞言便皺了皺眉。

    這個時候如果臨安再來挑釁她,煩她,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。

    “讓她去會客廳等著,本宮換身衣服便過去。”

    打發走侍衛長,懷慶把紙條燒掉,換了一身素白如雪的宮裙,來到會客廳,見到了一身大紅的妹妹。

    她旋即吃了一驚。

    以前的臨安是活潑的,明媚的,嘰嘰喳喳像個小麻雀,是不是撲過來啄你一口,雖然每次都被懷慶隨手一巴掌拍在地上。

    但她總是孜孜不倦的重新飛起來,試圖啄你一臉。

    可她現在看見的臨安,像一朵皺巴巴的小花,鵝蛋臉黯淡無光,桃花眸低垂著,像一個自卑的,無助的小丫頭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是想問,鄭興懷是不是死了,那我可以明確的回答你:是的。”懷慶淡淡道。

    臨安點了點頭,目光愣愣的看著地面,輕聲說:“我,我不太舒服........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就是,就是有點不舒服,還很害怕........”

    是這件事對她造成的衝擊太多了........大奉承平日久,國舅沒死前,後宮又一派和諧........懷慶淡淡道:

    “沒什麼大不了,你讀書太少,多讀寫史書,便知此為常事。越是血腥不公之事,越是寥寥幾筆。”

    “你,真的是這麼想的?”臨安瞪著她。

    她因為鄭興懷的死,因為楚州城三十八萬條亡魂,心裡愧疚感要爆炸了,整個人抑鬱難安。

    這個時候,臨安就想起懷慶,懷慶是她一直要趕超的姐姐,所以,她想來看看,看看懷慶是如何面對這件事。

    現在她看到了,卻有些失望。

    懷慶走到她面前,居高臨下的俯視,淡淡道:“月盈則缺,水滿則溢。萬事萬物都逃不開盛極必衰的道理。

    “當一個王朝由盛轉衰,它必然伴隨著無數的血與淚,內部的腐朽,會一點點蛀空它。會有更多這樣的事發生。”

    臨安沉默了一下,昂起頭,看著姐姐:“那,那該怎麼辦?”

    懷慶伸手按住臨安的腦袋,眼裡閃過罕見的溫柔:“這時候,會有人站出來的。”

    會有人站出來的........臨安突然握緊了手。

    ..........

    內城,一家客棧裡,大堂。

    角落的桌邊,李妙真帶著拖油瓶女人正在吃飯,她很不喜歡這個女人。

    倒也不是說她總是頤指氣使,這幾天過去,這個姿色平庸的女人已經改進很多,能做的事,都自己做。

    李妙真不喜歡的是她眼裡那股子孤芳自賞的孤傲。

    好像在這個女人眼裡,其他女人都是蒲柳之姿,全天下就她一個美人兒。

    可是,明明她才是最平庸的,男人都不屑看一眼那種,除了屁股蛋又圓又大又翹,胸脯那幾斤肉又挺又飽滿,穿好幾件衣服都掩蓋不了規模........

    其實也沒什麼好羨慕的,那幾斤肉,只會妨礙我鏟奸除惡.........李妙真這樣告訴自己。

    “他為什麼還沒來找我?”慕南梔低聲說。

    “呵,瞧你也是個嫁過人的,就這麼恬不知恥的想外漢了?”李妙真沒來由的就不開心,冷笑著說。

    “只是覺得跟你待一起無趣罷了。”王妃抬了抬下巴,傲嬌的說。

    “.......”

    所以說這副心高氣傲的姿態是怎麼來的?她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。

    李妙真氣的牙癢癢,她這幾天心情很不好,因為淮王遲遲未能定罪,而到了今天,她更是知道鄭興懷入獄了。

    總有一天要拎著刀子闖進宮,把元景帝千刀萬剮........二號李妙真憤憤的想。

    這時,隔壁有桌人大聲說道:“你們知道嗎,鄭興懷已經死了,原來他才是勾結妖蠻的罪魁回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