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
第 80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
系統:“啊啊啊宿主還有狗!!!”
“剛剛不小心撿到的。”穆瑜也進入了麻袋,相當遵從“十九歲傀儡師”身手敏捷利落的設定,在樹枝間稍一借力,就穩穩當當落在地上,“它趴在杜家院子裡。”
“……”系統看著大狼狗脖子上分明還戴著的項圈:“您,您在杜家院子裡,撿到了一條大狼狗嗎?”
穆瑜點了點頭。
“雖然在院子裡,而且拴著鏈子,但它看起來像是跑丟了。”系統說,“於是您決定把它牽回家。”
穆瑜點了點頭。
系統:“……”
它的宿主的確嚴格地進入了青春期晚期。
或許也有這次的角色影響,演技精湛且一向敬業的影帝,即使是扮演反派大BOSS,也不會輕易就懈怠疏忽。……但也完全不壞。
系統其實也想把大狼狗帶出來。
要不是不認識路,一隻小蜻蜓說不定就鬼鬼祟祟跑去解鐵鏈子了。
在原本那條世界線裡,杜家的這隻大狼狗再也“沒養熟”過。
在某天夜裡,有傀儡師用銀線牽引著小木頭傀儡路過,月亮把影子拉長,戴著大兜帽的小斗篷一晃一晃,像在招手。
像在招手,所以大狼狗掙脫了鎖鏈,哀鳴著追上去,追了一路。
後來再也沒人見過時潤聲的大狼狗。
這種事沒多少人在意。只是偶爾有執行任務的隊伍回來說,森林裡彷彿又多了只新的獸靈,見到兜帽就要湊過去嗅一嗅。
獸靈會翻肚皮、會搖尾巴,但從不對著人,只是對著一棵小杜仲樹。
它叼著透明的鎖鏈,把鎖鏈的另一端遞給小杜仲樹。
發現樹不動,它就一圈一圈,叼著鎖鏈繞住樹幹,把自己拴住。
它守著樹等風來,等風搖動小杜仲樹的枝條,等風帶小杜仲樹摸它。
……
穆瑜走到大狼狗身邊,用一根帶肉的大骨頭,交換走了大狼狗在身後護著的、正在草地上沉睡的小緘默者。
“宿主,現在是一切的起點。”系統彙報時間線,“這是時潤聲第一次被拋下。”
“傷害轉移”是緘默者最常被使用的方式之一。他們可以和哨兵、嚮導任意匹配,所以只要被納入嚮導空間,就能在言語的指引下,成為一切傷害的承擔者。
在任何世界其實都是這樣——即使是那些言語無法具象,留不下實質性傷害的世界,那些寡言安靜、秉性純厚溫柔的孩子,也是最容易被遷怒發洩,被拿來撒氣的對象。
當言語能化為刀匕,留下的傷痕只會更深,更鮮明、直接和殘忍。
這是時潤聲第一次被丟在原地,卻不是時潤聲第一次受傷。
在他主動去找杜槲,想要幫忙、想要靠自己努力承擔責任,想要成為這個家的一員的時候,其實就被實驗過了這一類的言語。
時潤聲不記得這些事。
他不記得那些生效的言語,杜槲抹去了他的記憶,小緘默者偶爾在夢中悸慄,卻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流淚。
“不要躲。”被支配的、像是傀儡一樣的小木頭人,聽見耳邊的聲音,“你理當承擔這些。”
“你該懂事,該認命,該聽我的話。”
“沒有別的路可走。”那聲音宣判他:“你生來有罪。”
杜槲把時潤聲帶回家,就是看中了他作為緘默者的特性。
——說白了,杜槲從一開始要的,就只不過是一個能移動的無限血包,一棵能剝皮的杜仲樹。
這件事一開始還會對時潤聲隱瞞,後來杜槲用夢境灌輸的愧疚壓得他喘不上氣,就不再費力氣哄他。
時潤聲像是無言的春雨,生來就要潤澤土地,供養草木萌芽生長,很容易就會接受那些有道理或是完全不講道理的、強加於他的責任。
小小的緘默者在心裡對自己說,沒關係的,沒關係,只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強,還不夠努力。
等自己變得夠強了,就能揹負這些責任,就能償還欠的債。
等債都償乾淨了,他就是自由的。
哥哥答應過他,等他長大了,就能去外面遊歷。
緘默者天生就親近自然,他們能聽見自然無言的、沉默而宏大的聲音,最適合四處遊歷增長見識,提升自己的專精技能。
能自由自在地走遍山川和森林、能在想回家的時候就回家,抱著大狼狗躺在院子裡睡個好覺。
這就是時潤聲的全部理想。
時潤聲一直都沒有發現,杜槲在說起“我家的緘默者”時的語氣,是和說起家裡的某樣東西、說起那條狼狗一樣的。
……當然,就算發現了,小緘默者大概也不會察覺出什麼不對。
畢竟在時潤聲的心裡,大狼狗也是這家的重要成員,也是必須敞開心扉、真誠相待的家人。
穆瑜點了點頭,給小緘默者真誠相待的家人又加了根大骨頭:“原本的傀儡師去了什麼地方?”
系統也正在工作群緊急八卦:“他很有當反派的潛質和天賦……就被穿書局吸納,給了編制轉正,去反派部門做員工了。”
“局裡的反派部門很缺人,而且員工的命都不太好。”系統翻聊天記錄,“為了不捱揍,總要倒賠給任務者錢……”
一人一統在關鍵詞裡“叮”了一聲,隔著歡天喜地啃骨頭的大狼狗,抬頭對視。
“不合適。”穆瑜比較清醒,“我們的初衷是退休。”
他沒有畫方框,也沒有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使用“言語”,而是打開藥箱,繼續用最基礎的方法,有條不紊地處理時潤聲身上那些傷口。
花錢是為了控制最終考核的進度。
最終考核是為了退休,選擇一個喜歡的世界定居。不能只是聽到可以追著人送錢,就跑去反派部門當必須上班的正式員工。
系統也清醒過來,落在時潤聲的頭上,看著宿主給小緘默者治傷:“對對……”
話是這麼說,不過現在的情況,他們也已經是編外員工了。
畢竟現年十九歲的穆瑜,已經繼承了反派的使命和意志。
他們拿著麻袋,在傀儡師第一次暗中窺探小緘默者、試圖誘拐的關鍵節點,乾淨利落下了手。
“在原世界線裡,時潤聲這次沒有被拐走。”
系統按關鍵詞檢索,給宿主彙報:“他很警惕,沒讓傀儡師得手,在今晚追上了隊伍,被杜槲帶回了家。”
系統說:“宿主,我們雖然把崽、把小木頭人用麻袋套回來了,但未必能留得住他。”
杜槲給時潤聲植入了很多回憶,每一段拿出來,都能讓時潤聲心甘情願、迫不及待地想著要回家。
只要還記得這些、把這些當做真相,時潤聲不論在哪,都一定會想辦法回去。
穆瑜移開覆在時潤聲額頭上的手。
他睜開眼睛,點了點頭:“我看到了。”
系統有點驚訝:“宿主能看到他的記憶嗎?”
“能。”穆瑜說,“緘默者有自己的交流方式,不一定要靠言語。”
事實上,用“言語”作為媒介來交流,才是這個世界尚未覺醒完成的標誌。
完全覺醒和成型的世界,精神力能具象成某種實體,可以開闢精神圖景,作為容納力量、疏導精神力的容器。
緘默者並非啞炮,力量的上限也遠沒有那麼低。
只是這個世界尚且還沒學會,要怎麼安靜下來,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。
系統似懂非懂:“宿主不打算抹去他的記憶,或者給他下新的暗示,讓他留在這兒嗎?”
“如果這麼做,我們就和杜槲沒有區別。”穆瑜說,“我們又不是要綁架一個小朋友回家。”
系統:“不是嗎?!”
穆瑜:“……”
系統:“……”
系統火速刪除了自己給自己下的錯誤暗示:“不是,我們沒有要來搶崽,宿主是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。”
穆瑜和系統擊掌,並給系統點了個贊。
他把呼吸頻率開始改變、即將醒過來的小緘默者放回草地上,蓋上一領新的大兜帽小斗篷。
穆瑜站起身,以銀線借力,回到院子角落的那棵榆樹上。
時潤聲揉著眼睛醒過來。
他的意識尚且混沌,只記得自己在夢裡被裝進了一個奇妙的麻袋,那裡面不黑,是種緞子似的泛著光澤的銀白,很安靜,像是雨裡的月光。
時潤聲很喜歡雨,尤其是春天的雨,夏天的雨對安靜過頭的小緘默者來說,就稍微有一點吵了,春天夜裡的那種綿綿細雨剛好。
很小的時候,爸爸媽媽都還在,家裡的燈光是暖的。
時潤聲最喜歡趴在窗戶邊上,伸出手去接落下來的春雨,雨絲又細又清涼,世界都在雨裡變得安靜。
只不過春天已經過去了。
夏季是最適合收割杜仲樹皮的季節——炎熱溼潤的氣候,會讓杜仲樹的葉片全部展開,豐沛的雨水會催著杜仲樹持續生長,不斷修復傷口。
時潤聲想起自己還有傷,他趕快撐著手臂坐起身,打開自己的領域。
坐在草地上的小緘默者,有些愣怔地看著被包紮好的傷口。
他從沒見過繃帶,有點生疏地、笨拙地用手碰了碰,發現不疼,眼睛驚訝地亮起來。
大狼狗湊過來蹭他,熱乎乎毛絨絨的大腦袋,一個勁地往小緘默者的懷裡拱,尾巴硬邦邦地甩。
時潤聲被拱得癢了,忍不住笑出來,抬手抱住大狼狗,幫它把嘴仔仔細細擦乾淨。
小緘默者抱著大狼狗,輕輕揉懷裡蹭來蹭去的大腦袋,悄聲問:“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?”
大狼狗不知道。
大狼狗之前還在院子裡睡覺,然後就被套進了麻袋。
但這裡有時潤聲和大骨頭,所以大狼狗一點也不想跑,仰在草地上,翻出肚皮讓他揉。
時潤聲做什麼都很認真,立刻盤膝坐正,小心地仔細幫忙梳理那些軟和的毛毛,慢慢回想之前發生的事。
他記得自己在放哨,然後被通知立刻回去找杜槲哥。
那之後的記憶全是片段式的,被疼痛分割得支離破碎。
他從空地上醒來,發現自己受了很重的傷,然後又昏了過去。
再醒來以後,傷好了一些,他爬起來想要去找杜槲哥,但力氣不夠,沒走多遠就又失去了意識。
他大概還昏昏醒醒了幾次,再接下來,就是在林子裡找回家的路。
……
他遇上了一位過路的旅人。
時潤聲的手停下來,他晃了兩下還有點痛的腦袋,向四處看過一圈,立刻就發現了坐在樹上的身影。小緘默者警惕地跳起來,抱著大狼狗向後退,卻發現對方並沒有靠近的打算。
不止是這樣,時潤聲也沒有感知到任何領域。
沒有嚮導的領域、也沒有哨兵的領域,甚至連緘默者想要與外界構建聯繫時,會嘗試構建的半開放領域也並不存在。
那位年輕的旅人,坐在榆樹的樹枝上,似乎就只是在遠遠地看他。
時潤聲遲疑了一會兒,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綁著的白色布條。
“請問。”小緘默者開口,在描述眼前的狀況這件事上,他顯得相當吃力,“這個,是您幫我……”
那個身影問:“包紮傷口?”
時潤聲有點驚訝,低頭又摸了摸那些白色的布。
原來這個就是包紮傷口。
時潤聲趕快道謝:“十分感謝您……它們還沒全好,但它們不疼了。”
對方沒說話,只是點了點頭,依舊低頭看著他。
這樣的靜默氣氛,並沒讓時潤聲感到有半點緊張。
緘默者天生就享受沉默和安靜,傾向於保持稍遠的距離,獨來獨往。
時潤聲仰著頭,看著坐在樹枝上的身影,一點一點放鬆下來
對方說不定也是一名緘默者,所以才不用帶有力量的“言語”和他對話,又沒有隊伍和同伴。
這還是時潤聲第一次見到除他之外,也可能是緘默者的人。
時潤聲在自己原本的斗篷裡翻找,拿出幾個被仔細包好的烤紅薯,和一塊肉乾,整整齊齊地放在樹下。
一根細細的銀線捲了個烤紅薯上去。
時潤聲的眼睛亮起來,如果不是身上的傷還沒好,他幾乎要忍不住蹦一蹦,朝樹上揮揮手。
他嘗試著把自己的領域稍稍擴大,去觸碰對方手裡細細的銀線,把想傳遞的內容送過去:緘默者,治療師時潤聲。
銀線回應了他的觸碰。
那些瑩瑩泛著光的銀白色細線,一部分卷著那個早冷透了的烤紅薯,慢條斯理地剝皮,另一部分回答他:緘默者,傀儡師穆瑜。
小緘默者尚未不清楚這片大陸上有關傀儡師的傳聞。
他還在難以置信的驚喜裡——果然遇到了一位緘默者,他就知道對方準是緘默者。
時潤聲剛記牢對方的名字,就又被那些靈巧地來回穿梭、熟練剝紅薯皮的銀線吸引。
銀線一共剝了兩個烤紅薯,一個收回樹上,一個交給時潤聲。
時潤聲是要用這些做禮物,為對方幫自己“包紮傷口”道謝,連忙搖頭後退,卻被銀線敲了敲額頭。
時潤聲仰起頭,發現坐在樹上的緘默者用銀線把玩那個烤紅薯,又低頭看他,似乎並不知道該怎麼吃。
銀線又把那個剝好的烤紅薯給他,等他示範。
時潤聲睜大眼睛。
他在本地沒有聽過這份職業,多半是遇到了一位來自異鄉的傀儡師,甚至沒吃過這種在這裡相當普遍、家家戶戶都會吃的食物。
“是這樣。”習慣了安靜的小緘默者,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聲,雙手接過那個紅薯,咬了一大口。
來自異鄉的傀儡師低下頭,學著他的動作,咬了一口紅薯。
小緘默者的腮幫鼓鼓,示範著嚼嚼嚼,然後用力吞下去。
來自異鄉的傀儡師也模仿著他,細細嚼了一會兒,把烤紅薯嚥下去,稍一沉吟,銀線交錯啪地打了個火星。
小緘默者立刻領悟,跑去找了些乾枯的樹枝落葉,等銀線把火星打在上面。
發燙的、明亮的火光,幾乎是一眨眼就在風裡跳躍起來。
夜風帶來的寒意叫火光瞬間驅散。
時潤聲的眼睛都被映得發亮,他想要把紅薯串在樹枝上,用火烤熱,還沒來得及動手,銀線就已經異常靈巧地探下來。
天色漸晚,夜風悄然湧起,枝葉草地都簌簌搖曳。
幽藍夜空裡灑著點點的細碎亮沙,月光尚淡,溶在湖水裡。
滾燙的火焰把夜色烘暖,時潤聲站在火光邊上,看著那些亮閃閃的銀白色細線,幾乎挪不開眼睛。
系統也沒見過烤個紅薯要翻一百個花的銀線,一起挪不開眼睛,鬥志昂揚:“宿主,我們在拐小孩!”
穆瑜也是在上個世界學會的,現學現用:“不要聲張。”
系統立刻關掉喇叭,閃在榆樹葉後,相當緊張地拿起超小號麻袋。
穆瑜從樹上躍下,把重新烤好的紅薯留下一半,剩下的分給時潤聲。
小緘默者還想搖頭,發現來自異鄉的傀儡師在等他,紅著耳朵伸出手,邊道謝邊接過紅薯。
來自異鄉的傀儡師,顯然有著相當豐富的遊歷經驗,打開隨身的木箱,取出兩隻小酒杯。
銀線牽著只格外精緻的酒囊,拔開榆木塞,倒出香氣四溢的槐花釀。